豆瓣評分9.4的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，也被罵了。

一邊是近五年內(nèi)最好國產(chǎn)劇的封神之作，一邊是被不少網(wǎng)友批判的爹味過重，兩極分化之下，吵得不可開交。

劇里角色爹味的爭議，主要圍繞著范偉飾演的王響展開。他是個嘴碎又自得的中年男人，面對妻子和兒子，總是一邊嫌棄一邊教訓。

(資料圖)

兒子睡個懶覺，妻子熬個中藥，都會招致他一頓陰陽怪氣。

圖源：電視劇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

看起來是蓋棺定論的“爹味”行為，但往下看，他身上又有著護老婆、愛惜兒子的一面。

比如說給老婆換了價值三萬的心臟支架（這在當時不是筆小數(shù)目），會為了兒子而跟自己的仇人道歉求情。

顯然，這是個無比復雜的角色，從任何一個角度討論他身上的標簽，都是合理的。一部分人認為他好、體現(xiàn)了時代背景，沒錯；另一部分人厭惡他身上的爹味，也沒錯。

而在她姐看來， 這種兩極分化的口碑，實際上反映的是不同觀眾對情緒價值的界定不同。

發(fā)現(xiàn)沒，這類“男人們的故事里”，女性的感受總是被忽略的。

王響可以在各種場合表演他的權(quán)力，展示他的愛意，偶爾道兩句辛苦似乎就足夠抵消他一切負面情緒的攻擊，反觀妻子那邊，我們能看到的只有她的小心、忍讓、和束手束腳。

她們的委屈，靜悄悄。

歇斯底里的女人們

比如當你想到女性情緒，你會想到什么？

愛耍脾氣的小女生、更年期的媽媽、蠻不講理的“中國大媽”...下到十八歲，上到八十歲，我們印象中的女性特質(zhì)，似乎總是和歇斯底里、聲嘶力竭分不開。

前段時間，有個因吃面而崩潰的女孩上了熱搜。

視頻里，她坐在副駕駛上哭鬧尖叫，幾句話顛來倒去，看起來“情緒很不穩(wěn)定”。

圖源：抖音@吃面男主

她哭鬧的理由聽起來也不可理喻：她和男朋友去面館里吃面，但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之后，面是坨的，還有股魚腥味。女孩受不了，準備跟店家反映，男友卻嫌她丟人。

視頻底下，不少人急哄哄地給女孩定罪：

挺沒素質(zhì)的。

不去不就行了？

沒必要吧。

事兒多！

但只要看完視頻就知道，比起一碗難吃的面，更讓她崩潰的是男友的態(tài)度。

他嫌棄女孩丟人，所以放任女孩在旁邊爭執(zhí)就自己走開，而等兩人回到車上后，他又不顧女孩的情緒，懟著臉拍下她的暴躁還傳到網(wǎng)上。

圖源：抖音@吃面男主

在他的敘述和自白里，自己是個寬容大度、情緒穩(wěn)定的好男人，而對面痛哭流涕的女孩，則是個斤斤計較的“潑婦”。

這似乎，又一次加深了人們對女性情緒化的刻板印象。

很長一段時間里，敏感、事兒多幾乎成了女性情緒的代名詞。

搜索“被孩子寫作業(yè)逼瘋的家長”，幾乎百分之九十出鏡的都是女性。

她們有的對著學不會算數(shù)的孩子破口大罵，有的在鏡頭前痛哭流涕，承擔了孩子家庭教育職能的母親們，一個接一個地在書桌前崩潰。

一邊發(fā)瘋，一邊自我懷疑。

去年大火的“退！退！退！”，是“中國大媽”們吵架的冰山一角。

一直以來，中國大媽都猶如一種奇情景觀活躍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。在大量媒體鏡頭的渲染下：她們四處侵占廣場舞地盤、她們在菜市場吵架、她們對著一切不滿無差別攻擊。

以至于“退退退”大火之后，人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：女人吵架，真恐怖。

隨著越來越多的鏡頭對準普通女性，她們情緒化的特質(zhì)也被無限放大。人們在各種各樣的環(huán)境里吐槽著身邊的女性，無端的審判逐漸充斥在每一個評論區(qū)。

而視頻里的女性越歇斯底里，網(wǎng)友們的嘲諷就越鋪天蓋地。

看得人不禁想問：她們到底怎么了？女人真的天生更容易“發(fā)瘋”嗎？

在抖音博主 @晚 霞 的視頻里或許能找到一部分答案。

與別的媽媽秀娃的生活不同，在她的主頁，充斥著暴躁媽媽的罵街日常。

永遠在打鬧的兩個兒子，動輒穿臟衣服穿破褲子，一小會兒沒照看就坐在地上打滾大哭，吃飯不好好吃，拼音不會寫，客廳里永遠堆放著玩具和垃圾。

好不容易安置好兩個孩子再回到廚房，等待她的還是一堆沒洗的鍋碗瓢盆。

“我是從天亮干到天黑，你就說我瞅著一堆誰能不煩躁吧。”

圖源：抖音@晚 霞

盡管她是用歡樂吐槽的方式記錄著這一切，但仍不妨礙網(wǎng)友在評論區(qū)里對此感同身受：

做不完的家務、不被理解的憤怒，得不到疏解的怨氣...如此種種構(gòu)建起了女性外在的強勢。

但強勢背后，是一觸即發(fā)的脆弱。

那個吃面崩潰的女孩，一開始只是想要跟店主好好溝通維權(quán)，但伴侶不僅沒有幫她，反而高高在上地指責她情緒有問題，似乎是有意識地要塑造一個瘋女人形象，交給網(wǎng)友審判。

那些在家庭生活、社會環(huán)境中發(fā)瘋的女人們，明白溫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因而只好把所有壓力向外宣泄，用潑辣和蠻橫維護自己的利益。

說白了， 沒有話語權(quán)的人，要引起他人注意，只能掀翻桌子。

“瘋女人”與“抑郁癥”

令人痛心的是，無論表面上看起來多么暴躁易怒，女性群體的情緒問題，仍然是被廣泛消解、甚至是被污名化的。

“瘋女人”的指控，大家一定不陌生。

“閣樓上的瘋女人”這一意象最早來自小說《簡·愛》，小說里，家庭教師簡愛愛上了別墅的主人羅切斯特，但后來才知道，羅切斯特的閣樓里正關(guān)著前妻——瘋女人伯莎。

簡愛和伯莎，看似是客廳與閣樓中兩個不相干的女性角色，但事實上，“一個代表的是能夠被社會或傳統(tǒng)所接受的人格，另一個則是自由、不受約束、經(jīng)常具有毀滅傾向的自我外化”。

“每一個溫順善良的女人背后，或多或少都拖著一個癲狂的影子。”

而隨著“瘋女人”意象的擴充，“如何制造一個瘋女人”也被人研究討論。

2021年12月，隨著偶像王力宏的塌房，“煤氣燈效應”也走入了大眾視野。

在前妻李靚蕾的長文里，反復提到王力宏對她的精神虐待：“你會一直想要換，直到你可以找到會被你說服你太太是瘋子的心理師。”

她將其總結(jié)為gaslight，也即“煤氣燈效應”。

在心理學上，這是一種通過“扭曲”受害者眼中的真實，而進行的心理操控和洗腦手段。

這個詞最早來自1940年的一部電影《煤氣燈下》。

電影中，少女寶拉繼承了一大筆遺產(chǎn)，而心機男安東為了謀取財富，先是與她確定關(guān)系，表現(xiàn)出體貼入微的一面，后是不斷地用各種手段企圖把寶拉逼瘋。

其中最關(guān)鍵的一個方法，就是把煤氣燈調(diào)得忽明忽暗。但當寶拉提出問題時，他卻堅決否認，好讓寶拉以為自己出現(xiàn)幻覺，覺得自己是個瘋子。

圖源：電影《煤氣燈下》

煤氣燈效應，就是制造一個瘋女人最便捷的路徑。

當然，讓女性陷入自我懷疑還不夠，外界的污名化，也是男權(quán)社會常用的手段之一。

許多中年女性一定都明里暗里聽過這樣的嘲諷：

“這么胡攪蠻纏，你是不是更年期啊！”

“她就是更年期到了，你別跟她計較。”

“那誰好像更年期了，跟瘋子一樣。”

“更年期”三個字，仿佛成了負面情緒的綜合體，帶有極強的侮辱意味。

圖源：電視劇《男親女愛》

什么是更年期？

更年期是指女性卵巢功能從旺盛狀態(tài)逐漸衰退，直到完全消失的一個過渡期，代表了女性即將進入到生命中一個不會再來月經(jīng)，也不再擁有生育能力的階段，包括絕經(jīng)和絕經(jīng)前后的一段時間。

本質(zhì)上來說，這是每個女性都要經(jīng)歷的身體過渡，而情緒不穩(wěn)定、敏感易怒，都只是更年期綜合征帶來的附加痛苦。

但在長久的污名下，這一原本中性的醫(yī)學定義，忽然有如洪水猛獸，變成了帶有病恥感的羞辱，甚至被演化成了攻擊女性的符號。

《家有兒女》里的劉星，從小就知道用更年期攻擊媽媽

而更吊詭的是，人人都知道更年期不好，都知道更年期綜合征是病，但真正會給中年女性找個醫(yī)生治療、陪伴中年女性度過更年期的人，少之又少。

他們的理由也很簡單：別人都能承受，你為什么不可以？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，怎么就你需要看醫(yī)生？

人們只是一次又一次抱怨著更年期的不可理喻，又一次又一次地忽略她們的求救信號。

于是我們看到，一邊是對女性情緒的病理化解讀，將她們的情緒問題簡單地歸結(jié)為更年期、發(fā)瘋、神經(jīng)病；另一邊，則對她們的情緒不聞不問，任由她們在常態(tài)化的焦慮中墜入深淵。

這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死循環(huán)。

失語的她們，正走向崩塌

深陷情緒漩渦的女性，最終會走向哪里呢？

在長久的歇斯底里過后，女性無法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問題，外界也不會給出答案。

所以，她們越是不可理喻，就越是疲憊不堪，最終滑向深淵。

一部分的情緒問題導向了身體上的痛苦， @健身博主周六野 前段時間在微博曬出了她的痛苦經(jīng)歷，和前任分開時，她檢查出了六顆子宮肌瘤。

忍一時卵巢囊腫，退一步乳腺增生。并不只是一句調(diào)侃而已。

女性如果長久處于焦慮、煩悶等負面情緒中，往往會增加乳腺疾病的發(fā)病率，甚至干擾內(nèi)分泌，致使免疫功能紊亂，引發(fā)惡性腫瘤。

而另一部分，則陷入了更深的痛苦，離家出走、抑郁頻發(fā)，甚至——自殺。

2021年，豆瓣網(wǎng)友 @唄苦 分享了媽媽的購物訂單。

給女兒買的紫檀手鏈，給丈夫買的手撕面包，給自己買的長款雪紡絲巾。

這條雪紡絲巾，后來成為了媽媽自縊的工具。

圖源：豆瓣

常年失眠焦慮的母親，早已患上了抑郁癥，但無論是 @唄苦 還是家人，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。

在中國，泛抑郁人群已經(jīng)超過9500萬，在這其中，女性的患病率高于男性，中老年患病率高于青年，家庭主婦、失業(yè)、退休人群高于學生和職場人。

女性、中老年、家庭主婦。

三個關(guān)鍵詞的組合，拼湊起了更年期女性的普遍困境，但這部分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，到今天仍是空白。

北京安定醫(yī)院精神科醫(yī)生王雪曾經(jīng)在接受采訪時提到：女性更年期通常在45到55歲，意味著卵巢功能衰退，激素水平下降，是發(fā)生抑郁障礙的高危時期，小部分人屬于首發(fā)，很多患者既往有過病史，但可能未重視，沒有就醫(yī)確診。

女性自己陷入更年期羞恥，親人注意不到她們的病痛，于是，她們被長久地忽視了。

「根據(jù)1999年我國衛(wèi)生部提交給WHO（世界衛(wèi)生組織）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90年代，女性自殺率高于男性（全球只有中國如此）。而自殺的女性中，又大部分集中在農(nóng)村。根據(jù)《柳葉刀》的數(shù)據(jù)，1995至1999年間，15到34歲的中國女性公民之中，每10萬人里年均約有37.8名女性自殺，而其中來自農(nóng)村者占比高達93%。」

這個數(shù)據(jù)，觸目驚心。

發(fā)現(xiàn)了嗎， 身處在父權(quán)制所構(gòu)建的文化中，女性的情緒始終在遭受四面八方的圍堵。

無論年紀，無論地位，無論身份，一切的一切，都可以被輕而易舉地摧毀。

女性洶涌的情緒，就是女性長久以來困境的唯一突圍，也是她們能喊出的最后的掙扎。

歇斯底里的她和她們，就是無數(shù)個你和我。

要獲得解脫，或許只能如同周六野說的那樣：

離開讓你不適的環(huán)境，不要讓身體承受情緒的報應。